随即迅速抬起手指,扇灭冒着烟的橘黄色火光。其余的头发他也如法炮制,然后解释说这个方法能彻底解决头发分叉的问题。那时,整个教室都弥漫着烧焦头发呛鼻的味道。对纪尧姆来说,这样的场景比马戏团的表演还要奇妙千百倍。 他将佩里戈尔理发大师学院的教科书《理发艺术指南(第二版)》奉若圭臬,读得废寝忘食,害得他母亲担心儿子的眼睛会瞎掉。期终考试前四天,他精神紧张,不吃不喝。拉杜塞特夫人恨不得将儿子夹在两腿之间,强行将食物从他喉咙口灌下去。走进考场之前,他连续十三次检查口袋里的钢笔,担心钢笔突然消失在空气里,要么就是墨水变成了牡蛎肉般的米白色。一读完考卷上的第一道题“理发师应该遵守哪些行为规范?”,他的胃口就即刻恢复,然后自信满满地写下答案——“理发师必须举止高雅、服饰洁净,具有强烈的荣誉感,值得他人信赖,必须竭力避免难闻的口气和体味,每日洗浴。为了获得顾客的青睐,成功的理发师必须竭力避免和顾客争议价格、随意发脾气,也绝对禁止穿着花里胡哨、嘴上污言秽语、肆意散播谣言。” 第二个问题“如何粘贴假胡子?”的答案,他也是信手拈来,和标准答案一字不差——“贴假胡子时,首先在嘴唇上沿抹上特效黄胶,等黏而未干之时放上胡子,然后用一块大小合适的布轻轻按压胡子。如果胡子贴歪了,那么先提醒客人,然后迅速而果断地扯掉胡子,重新粘贴,之后再修剪成客人想要的类型。粘贴假胡须应按同样方法进行,惟一的差别就是须在下巴处涂抹胶水。”写完答案,他已经感觉饿得五脏六腑苦水乱翻。等到回答第三个问题“修剪头发的时候应该牢记哪几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边咬着答卷一边下笔如有神 ——“修剪头发的时候,理发师必须谨慎小心、思路清晰,必须牢记在心,头发一旦剪掉,无法复原。” 纪尧姆的一个同班同学在实践考试中不幸让其模特因二级烧伤被送入佩里戈尔医院,而他则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第二天,他母亲就骄傲地将他的毕业证书裱入相框。这是她的家族历史上第一次获得如此殊荣,虽然尚有人连证书上的字都认不全。当男孩带着裱入框的毕业证辗转于村头乡镇寻找工作无果的时候,捧在手里的证书只让他觉得羞愧难当、沮丧至极。这种羞愧感在农特隆镇的皮埃尔· 鲁佐答应收他为学徒的时候才消逝殆尽。上班第一个星期,他每天需骑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从家里赶到工作地点,结果走起路来就像大腿中间夹了一个法式乡村面包。 刚开始,纪尧姆负责打扫落在地上的碎头发,将头发收进袋子,卖给床垫制造商。单这项生意就收入不菲,惹得许多顾客抱怨理发师剪去了比之前要求多出许多的头发。皮埃尔· 鲁佐的钱箱也因此总是塞得满满当当。他每晚都要例行公事,清空钱箱、重重上锁。几个月之后,男孩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顾客。老板将这位先生交给他打理,完全是因为这位顾客无论哪次理发后都怨声载道,非戴上帽子出门不可。其实老板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小心谨慎,因为纪尧姆的手指早就按捺不住,就连骑自行车的时候都在比画着修剪头发,差点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此时他的手指终于如愿以偿,在发丝间翻飞挥舞,最后的成果让顾客满意至极,发誓从此扔掉他那顶臭气熏天的贝雷帽。 纪尧姆家离得远,中午不方便回家吃午饭。谙熟人情世故的理发师便坚持让男孩留在店里,与他们夫妇共进午餐。尽管弗朗斯纳· 鲁佐厨艺精湛,而且每次上菜的时候纪尧姆都能瞥见她深陷的乳沟,但是坐在这对夫妇桌旁用餐他还是感觉十分不自在。他固然热爱理发这门技艺,但是不喜欢有事没事、时时刻刻讨论这个话题。他的老板却三句不离本行,聊了一番之后,话题总不免绕到他参加伊利诺伊州举行的世界理发师大赛这件事情上。而且老板每次总要特别指出比赛地点是美利坚合众国。对于这场比赛,皮埃尔曾经运筹帷幄,连沿着脖颈修剪头发的角度、需要用到的巴黎买不到的发胶的牌子都胸有成竹。他还打算从烟囱里取出埋藏许久的铁盒,拿出藏在里面的私房钱,正好购买往返伊利诺伊州的机票。可惜,最后他连报名表格都没有递交。没过多久,纪尧姆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耳熟能详,往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应承着老板频频点头称是。可是,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其他地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件漂亮的裙子。他本该省下冬天晚上的烟钱,买来送给弗朗斯纳。 尽管皮埃尔午饭时的喋喋不休惹人生厌,而且每次都把卡贝库山羊奶酪吃个精光(这害得纪尧姆尤其生气),纪尧姆对老板的感情反倒愈加深厚,甚至超出了对老板娘的喜欢。毕竟,理发店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工作场所,而且他每周的工资都有剩余,足够他开始存钱买助动车。两年之后,纪尧姆从床底下拖出拉杜塞特家族传承四代的古董夜壶,清点夜壶内的钱币。他终于如愿以偿,存够了买车的钱。第二天趁休假,纪尧姆搭上便车,赶到附近的 佩里戈尔市。他骑着新车回家,一路上既提心吊胆,又激动万分。 尽管他的座驾几乎纤尘未染,他一回到家,就埋头擦车。他驾着新车带出去兜风的第一个朋友是艾米莉· 弗汉斯。两人摇摇晃晃、犹犹豫豫地沿着城堡大道走下坡路,双脚触地,生怕脚一离地就不稳当。经过于1944 年6 月19 日被禽兽德国人枪杀的三位烈士的纪念碑后,他们终于鼓起勇气加大马力,收起双脚,飞快地驶出村庄。两个人既紧张又害怕,不由咧嘴大笑,微风吹得牙根发冷。 纪尧姆在急速驶过玉米地的时候,才意识到艾米莉的大腿正紧紧地挨着他。可惜当时他没法一门心思享受这件美事,想来颇为失望。艾米莉的母亲逼迫她留长的头发在他们身后随风飘扬,仿佛一块黄油色的飞毯。艾米莉回过头眺望远去的村庄,一个甩头想要甩去遮挡视线的一缕长发。谁知,这突然的举动让助动车失去平衡,纪尧姆一时把持不住。车子霎时越过一个小土堆,两人惊声尖叫,知道大事不妙。艾米莉落在她朋友身上的时候正大张着嘴巴,她只受了点牙疼的痛苦,而纪尧姆的自尊心则大大受了伤害,因为之后他不得不向人解释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此外还有他脸颊上的咬痕。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甜蜜的亲吻才对啊! 拉杜塞特夫人的父亲死得很突然。不过,有些人一心盼望这么一天早日到来,因为老先生那时出门连裤子都会忘记穿。就连村里的男人,见到他的模样也惶恐不安,特别是刮风的时日。外祖父去世的前一天,纪尧姆待在外祖父家里,心里嘀咕,为何他都二十四岁了,外祖父还是不允许他靠近院子里的那棵无花果树。拉杜塞特夫人告诉儿子说,他五岁的时候找到一把藏起来的剪刀,沿着折梯爬上树,把树上的枝丫剪得一根不剩。直到七年之后,那棵无花果树才又开始结果实。外祖父为此至今不肯原谅外孙。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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