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留给了拉杜塞特夫人。尽管她宠爱儿子远远胜过爱她亲爱的丈夫,她仍然即刻提议儿子搬去外祖父的房子。这年轻人的鼾声从他大张的嘴巴里飘荡而出,翻滚过他的卧室,从门缝里滚出去,钻过野猪毛制成的防风垫,滑过走廊,沿着陡峭的木楼梯跌跌撞撞下楼,转过两个拐弯,透过厚厚的石墙,跑进他母亲那挂着圣母马利亚画像的卧室。拉杜塞特先生一直认为他儿子在安然熟睡的时候竟能发出野兽般的声响,完全是他妻子的过错。孩子的母亲在他婴儿期安睡时不停地弄醒他,检查他是否还活着。等到孩子无病无灾地度过了婴儿期,为人母亲的忧虑仍然没有结束。孩子六岁零三个月的时候,她突然惊恐地发现孩子总是仰面躺着,手臂直直地收在身体两侧。“他看上去像是死了躺在棺材里。”拉杜塞特夫人对着丈夫痛哭流涕。拉杜塞特先生不得不从火炉旁的椅子上站起来,跑去护着孩子,免得孩子母亲硬把孩子的四肢掰成其他姿势。 纪尧姆乐呵呵地搬进外祖父的屋子,随身携带的还有藏着他积蓄的祖传夜壶和佩里戈尔理发大师学院的毕业证。他突然发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可以把茶碗杯勺留到第二天再洗,一口气吞下一整块卡贝库山羊奶酪,一丝不挂地走来走去,任凭他的男子符号自由地享受清新的空气。皮埃尔觉察到这几天纪尧姆与平日相比,异乎寻常地安静,还以为他依然沉浸在外祖父去世的悲痛之中。可实际上,外祖父去世,纪尧姆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老头子浑身只穿一件衬衫却在村里瞎逛,且不乐意回家,每次都要用扫帚把他赶上楼逼迫他穿上裤子。纪尧姆的确有心事,只不过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用微薄的遗产开设自己的理发店。惟一让他感到为难的是,不知如何跟他亲爱的老板交代。 后来还是弗朗斯纳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一天吃午餐的时候,弗朗斯纳见纪尧姆没有吃完李子烧兔肉,便问他为何胃口不佳。纪尧姆告诉她,他刚攒了一些钱,正考虑怎么用这笔钱。弗朗斯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开一家自己的理发店啦!对吧,皮埃尔?” 皮埃尔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吃完剩下的卡贝库山羊奶酪,然后说:“那是每个理发师的愿望。另外一个愿望就是祈祷光顾理发店的顾客不会头顶‘地中海’。” 纪尧姆外祖父留给他的钱根本不够他在村里找地方开店、购买理发椅和洗脸池,更别提在创业阶段从中赚取自己的工资了。但是他很快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激动得心扑扑跳,一直兴奋到凌晨三点钟才入睡。他平躺在床上,手掌摩挲着身下的床单,左右摇摆脚掌,心里思量着把外祖父的厨房改建成理发店。 这项浩大工程的方方面面。纪尧姆找来他最要好的朋友史提芬· 若利帮忙。史提芬是面包师,每天搬运大袋的面粉锻炼出一身力气,改造屋子的活儿根本不在话下。他们俩先在屋后建了一个小厨房,然后拆掉原来的旧厨房。纪尧姆考虑到目前新店开张,扩建要等到将来再筹划,于是只订购了一个洗脸池。另外,他还买了一把跟皮埃尔· 鲁佐店里一模一样的黑色皮椅。木匠迪迭· 拉皮埃尔在对着镜子靠墙的地方做了一把长凳。拉杜塞特夫人做了几个坐垫放在长凳上。不过,纪尧姆把坐垫藏了起来,生怕带花边的坐垫吓坏了他的客户。 为了增加收入,理发师又在窗户边搭了几个架子,摆上待售的理发用品。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摆放梳子、发膏、洗发香波、盒装剃刀、假鬓角、抹肥皂的修面刷、护发油和给胡子上色的笔。完工之后,他退后两步站着欣赏他的杰作,头摆到一侧,然后又摆到另一侧。 如果说艾米莉是他的初恋,那么理发店几乎称得上是他的第二位心头好。开张几个星期之后,生意日渐兴隆。两个月后每个星期六无论哪个时间点,长凳上都会坐着差不多三个人。当然并不都是等待理发的顾客。有些村民就爱躲到理发店里取暖。有时候,甚至毫无顾忌地跑到杂货店买回小黄油饼干在理发店里消遣,仿佛把那当成了自己的家。纪尧姆的那双超市皮凉鞋上经常撒满了饼干碎屑。他为此十分光火,不过他忍着不在人前发作,一味地安慰自己,这说明他的服务颇受追捧,对理发店的生意来说是一件好事。 冬去春来,那些人仍然盘踞在理发店里,解释说是外面的阵雨把他们赶进来的。夏日里,他们开始抱怨炎热的天气,又嚷嚷着叫刚进门的人把身后的门关上,因为街上的热气像缠身的恶鬼一样涌进店里。 遇到哪天店里生意特别好的时候,理发师会把他们从长凳上赶走,于是他们就像一群野山羊一样四散而去。有时候纪尧姆发现竟然有人跷着腿端坐在他家的客厅里看电视,还有人坐在他家的马桶上看他收藏的《幸运卢克》漫画书,不由火冒三丈。纪尧姆从来没有忘记受过的职业训练。佩里戈尔理发大师学院的教科书《理发艺术指南(第二版)》里的名言警句,他更是牢记在心。每天早晨下楼之前,他都会鼓励自己,深信自己就是完美理发师活生生的典型。清空膀胱之后,他待在洗手间里,精心打理头发和胡子,目的是让他熠熠生辉的毛发吸引顾客的注目,让他们忍不住要求相同的服务。自己头上的手指卷发是纪尧姆特别引以为傲的地方。每周两次,他洗完头发、上过塑形发泥后,都会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脑门前,撩起一撮头发,然后用梳子梳出拢起的效果。其他部位的头发也如法炮制。他为此 设计了三个发型,分别命名为“游吟诗人造型”、“蓬巴杜造型”、“外交大使造型”。大多数男人不乐意吹干头发的时候还要戴着发网,所以追捧这几个发型的顾客不多。但是纪尧姆一想到只要他的顾客有需求他就能立马提供相关服务,不禁满心欢喜。 新店初开时,好奇的人群蜂拥而至。之后的二十年里,理发店生意稳定。顾客念叨着理发师的名言“一位绅士无需别人提醒永远懂得保持头颅的整洁”,于是每隔四个星期必然光顾一次。时光流逝,理发师逐渐积累起一小批奇妙的理发用具,都是他从附近城镇、乡村举行的古董展上淘回来的。他从稀奇古怪、价格昂贵的宝贝里淘到几只剃须碗。碗口上有一个半圈型的缺口,正好围住脖子。他还买了好几个木球,塞进顾客的嘴巴里,隆起的脸颊便于刮脸。那几把小型黄铜胡须钳子加热后能造出最有品位的上翘胡子。此外,他还藏有无数把锋利的剃刀。他最为钟爱的是有珍珠母手柄的那把。理发店临街的墙角放着一张桌子,纪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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